来自新大陆的帆船很快就载着满满的货物无几名乘客来到了金岩岛南港，骤然出现的大雾似乎并没有对航行造成太大的影响，这可能要归功于金岩岛周遭平坦的大陆架以及凋敝的贸易，四周的海面好似一方白纸，既无礁石又无航船，只有将散的薄雾与混合在其中的鲱鱼与海盐的味道，像一把发霉的湿毛巾一样，蒙在了过路人的鼻子、皮肤上。而偏灰的雾气中时不时地传来码头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的靴子踩在木板上的吱呀声（但还是看得不清楚），这种来自于空白、纯粹空间中的声音，反而更凸显出了其吊诡的一面，不似酒馆或是宴会上那些充盈了人的现象的空间，在完全空白，五感似乎有些失去效用的无限空间的衬托下，人活动带来的现象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像一把钩子一样，从某个你平时经常用小木棍扒动的蚂蚁洞中，构出了某些你实际上早已记录在脑海中，但却不愿被认识的畸形而恶心的存在。

薇妮亚与船长站在船头，港口上的景象已然逐渐清晰——两三个渔夫在处理刚打到的鱼，一个乡下人正在安抚一头拉着半满马车的黑驴，没有商人，没有卫兵，当然也没有讨厌的税务官。

“看来我说对了，船长”薇妮亚轻轻扬起嘴角，她又拿下了一次胜利。

“至少我们没遇到精灵什么的”船长用舌头撅了撅烟斗，看来这能搞到的货物只有羊奶酪和腌鱼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一路上他们既没遇到精灵的船只，港口上也没有扛着火枪，用鼻子看人的耀武扬威的尖耳朵，说明至少她的哥哥没有与精灵们发生什么非常不愉快的事。

但这也只是稍微安抚了她的不安，却不足以消除疑虑，她从这段时间和老管家斯蒂芬的通信中知道，金矿仍然运转良好，石料和一些林木资源一直都在源源不断得运往皇帝的建筑工地与造船厂，父亲还投资了一家烈酒庄，如果一切正常的话现在前几批烈酒已经应该装桶运往对岸了。即便精灵对金矿有兴趣，那些不那么值钱的木材石材与烈酒也足以维持贸易，或者说，如果他们运气不那么好，也至少应该看见有转卸货物的集散地。

但这除了两个渔夫和他们的鲱鱼、一个农民和他的羊奶酪外，什么都没有。

“好啦，我们到了。”

“看来这没什么好生意，您自己下船吧。”

其实你还可以找一个人帮我拿行李，除了色鬼大副，薇妮亚暗自抱怨道，但就算船长这么做了她八成也不会接受吧。

薇妮亚朝船长挥挥手“再见，船长，这次航行让我有点…呃…印象深刻。”

薇妮亚可不想再做一次这种破商船，早餐没有煎蛋正餐没有虹鳟鱼，她感觉自己的发质都坏了不少，还要自己去拎着行李下船，而那些醉醺醺的船员就这么看着一位小姐去亲自操劳，简直难以忍受。

好在她的行李不算多，一把法杖、几件衣服、几个从新大陆带回来的银质小玩意，和…一把枪。

“对了船长，您送我的这把枪是哪里来的？恐怕有些不是从…比较合法的渠道拿到的吧？”

薇妮亚从包裹中取出红盒子挥了挥。

船长扬起眉毛一愣，咧嘴笑了起来“怎么啦，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只是有些好奇”

船长挥了挥手说“算了，也不是什么秘密，如果省去那些无关紧要的过程的话，这是从一个死在地下城的冒险者的身上扒下来的，死在新大陆的冒险者可太多了，我可不忍心让这奇妙的小玩意烂在雨林的洞穴里”

“无关紧要的过程？”

“是啊，一个无聊的故事”

看上去船长不愿意多说，薇妮亚也不准备继续问下去了，至少她赞同这件工艺品不应该被扔在荒野里暴殄天物，她自然也不相信什么古老雨林的诅咒之类的鬼话。

告别下船之后，薇妮亚的双脚又一次踏上了坚实安稳的土地，一个多月的航行让她几乎忘记了这种安心的感觉，对于陆地渴望的满足也让她稍微地摆脱了不安，她已经离开家乡四年了，12岁时她就被父亲送上船到托斯卡去学魔法，期望她以后能成为一名体面的宫廷魔法师，再不济也可以协助她的哥哥管理金岩岛；四年过去，她比起过去已经成长了很多（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在学院学会了很多魔法，塑能、变化、模因，其中还包括一些比较晦涩难懂的咒语，她不是最出色的学生，但却也非常优秀，她那种遗传自祖父的带着一丝傲慢的倔强与朦胧的责任感绝不允许自己碌碌无为，相比之下，她的故乡同样有了一些变化，那些来来往往的商船，与商人们大声争吵的税务官，只能抓抓小偷的卫兵，都像海浪下的沙堡一样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港口并没有变得很旧，木桩依旧坚实，铺设码头的木板被铁钉排得整整齐齐，它们依旧从浅海笔直地伸向陆地，但却又有所不同，当来来往往的船只不再，这码头，以及组成它的部件，木头的，铁的，是否还有意义可言？而唯有拍击岩石的海浪、侵入海洋的石崖目睹着人们来来去去却又伫立如初。

薇妮亚问过了那个赶着驴车的农夫，他一开始没认出薇妮亚是领主的女人，经过了一番仅针对于外貌的争辩以后，那个农夫才如梦初醒般地发觉这是他（前）老爷的女儿，他万般惊恐，回到城堡的一路上都伴着奉承与道歉的词语，薇妮亚确实很不满，但她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别的方面。

一路上，她看到了很多平民，有的人生活照旧，有的人却愁眉苦脸地坐在路边喝啤酒，有些人认出了老领主的女儿，便赶忙鞠躬示意，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抬眼看一眼而是在忙着自己的事。贸易的中断看起来并没有影响岛上平民的生活，但薇妮亚却着实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她凝视着远方的黑色“石柱”，那是她的祖先，第一位金岩岛伯爵来到这里，亲眼见证侍奉理主的十二名大天使之一——审判者显灵的地方，她不知道石柱在凝视着谁，但它的沉默不语没能带给她任何答案。

[pilipili]

薇妮亚想起了罗莎琳，一个她童年时的玩伴，她是一个骑士的女儿，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但却和薇妮亚很处得来，对薇妮亚来说罗莎琳是少数几个能为她解开金项圈的人，城堡中，尤其是她父亲的身边，充斥着各种让人犯困的繁文缛节，像一卷覆盖在口鼻上的湿毛巾一样散发着闷湿的霉味。薇妮亚在六岁时的生日宴会上，碰到了罗莎琳和她的父亲，罗莎琳比她大一岁，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她们因为一块镶嵌着樱桃的蛋糕而大打出手，薇妮亚像往常一样颐指气使，以为她的话可以像往常一样令那些“下等人”乖乖言听计从，至少在这座城堡里是这样，但罗莎琳却和别人完全不同：

“你已经吃三块了，我也要吃”

之后便是争执、打闹，洁白的裙摆沾满了奶油，几乎被撕下来，直到最后才被仆人制止，她们谁都没能抢到那块蛋糕，薇妮亚与罗莎琳的父亲都大发雷霆，结果是她们都被训斥了整整一晚上，还要搭上成倍的礼仪课程。但薇妮亚却感到很开心，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罗莎琳幽默、顽皮，还带着点狂野，这些薇妮亚从未从她周围那些成天绷着脸的仆人、愁眉苦脸的主管们，以及无时无刻不把五官挤成一团的父亲身上，从未感受到过的事物，它们像根根羽毛一样在瘙痒薇妮亚的五脏六腑，如果六岁的儿童懂得如何为爱，那薇妮亚想她恐怕已经爱上罗莎琳了，而罗莎琳也是如此。

从此之后，薇妮亚一有机会就溜出城堡与罗莎琳玩耍，她的父亲因此而相当懊恼，即便屡次加强了对薇妮亚的管理，但罗莎琳总有法子帮她逃出来，她们在小镇的街道上小跑，在野外的草地上打滚，将有些昂贵的连衣裙弄得一塌糊涂，她们偷偷地去父亲正在建造的酒庄，在那她看到了一只没有耳朵的兔子，但罗莎琳却没有看到，那次她的父亲大发雷霆，薇妮亚也猜不出究竟是因为自己偷偷离开，还是因为自己去了酒庄。

她们在小镇中还认识了很多平民女孩，玛丽、克雷雅、玛莎蒂娜…薇妮亚有时有些放不下小姐架子，但罗莎琳总是吃得很开。这种快乐的生活一直持续到薇妮亚的十岁生日，父亲得了一种怪病，已经越来越难以处理领地事务，因此薇妮亚被迫开始协助管理领地，而她的哥哥威廉只是终日与几个骑士的次子打猎喝酒；而罗莎琳的父亲不久以后也因为一场意外死去（在进攻强盗营地时，被一支毒箭射中）而继承了父亲的领地。自此以后她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似乎只有在那些宴会、或会议上才能见上几面，薇妮亚曾担心她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但在她乘上帆船去魔法学院时，她还是收到了罗莎琳的临别礼物，一把镶嵌了一颗硕大红宝石的匕首。

比起赶忙去城堡见她的混蛋哥哥，她更想耽误一点时间，去见见自己的朋友们。

“我要下车”薇妮亚突然对车夫指示道

“小…小姐，我们还没到城堡呢。”

金岩堡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绕着内层城墙建起的小镇外了。

“已经快到了，我想下去看看”

“那..那好吧，小姐您多保重，顺便帮我给老爷带…带个好”

薇妮亚看着驾车远去的农夫，感觉既滑稽又可怜，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薇妮亚的靴底没入小镇道路上的泥泞，一边走一边观察两边的房屋与道路，没有四处奔跑游戏的孩童、没有当当作响的打铁声，甚至热闹的就观众也没有醉鬼的污言秽语与吟游诗人的歌谣，只能看到几个老板娘在维持着自己的小店铺，一些妇女正打水准备洗衣服。小镇比起以前似乎冷清了不少，就算因为贸易萎缩导致有人坐船离开，这也显得有些静得离谱。

（这儿怎么会这么安静？）

薇妮亚仔细回想她在路上看到的景象与因此感到的异常，并尽力与眼前小镇的状况建立某种联系，试图找到这种异样感的来源。

她又环顾了一周。

两次记录到眼中的景象并没有不同，至少她没有察觉到，依然是只有老板娘，只有洗衣服的妇女…

（男人都哪去了？）

她想起来，她在一路上都很少看到男人，离小镇越近越是如此。

薇妮亚发现了异常之处，但她的异样感只增不减，她想不到任何一种合理的解释能够助她理解这一状况，如果有战争，她早就该听说了；凭空出现一大群魅魔把男人都拐走了？这更不可能。

“小姐！您回来了！”

一声问候打断了薇妮亚的思考，是一个有些发福洗衣妇，她首先认出了薇妮亚，她尽力将五官调整出一副笑脸，但黑眼圈、耷拉下来的眼皮与皲裂的嘴唇却让她事与愿违。

“你好，格蕾塔女士，我接到信件说我父亲病危…”

“老领主半个月前就死啦，已经下葬了，现在的领主是你的哥哥，威廉伯爵”妇人勉强地笑了笑，她疲惫的眼中却似乎燃起了点点怒火。

薇妮亚早猜到了，她父亲的病可等不了三个月，她早在看到信的五分钟内就做好了参加葬礼的准备，但却没想到她死去的父亲下葬得这么快。

“抱歉小姐，我不该说得这…”

薇妮亚伸手打断的妇人的话

“没关系女士，我不在意，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为什么小镇里这么冷清，或者说——男人都去哪了？”

格蕾塔没有回答薇妮亚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她的背后说：

“小姐，您看”

薇妮亚转头看去，小镇上的男人们簇拥着一辆马车，伴着车轮的轱辘声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小镇的方向走来，其中有铁匠、有皮革匠，还有小镇中几乎所有的卫兵，他们有一半都拿着武器（也可能是农具或锤子什么的），那些长杆武器上头还插着些什么圆滚滚的东西。

薇妮亚也迎着镇民组成的小小军队走去，随着她视网膜上的景象逐渐清晰，她看到男人们都眉头紧蹙，他们眼中的愤怒与忧郁几乎要从被眉头挤爆的眼球中满溢而出，而那些长杆上，那些用木杆与金属头用钉子粗糙连接的工具的顶端插着七八个对于某种生物至关重要的器官组合体，上面镶嵌着的玻璃球般的两个浑圆球体暴露在浅绿色皮质薄膜之外，这组合体的下端还在滴着一种粘稠、散发着恶心腥臭味的深红色液体——那是哥布林的脑袋。

背景介绍

摸了

Shaddock123

幻想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