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国家而牺牲自己的一切，这值得吗？

雪鸮认为，值得。

当然，前提是这个国家代表的是人民的利益。

只有国家爱人民，人民才会爱这个国家。

雪鸮，就是人民中的一员。

那如果，这个国家的血肉里蛀满了寄生虫，这时候人民又该何去何从呢？

雪鸮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也许是真的想不明白，也许是明白但不敢说出来，谁知道呢？

她看向佐娅。佐娅笑了笑，她的选择很明显——革命。

古今中外，史书浩如烟海、包罗万象，但总结下来不过是八个字：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雪鸮由于极好的身体素质，最终被军医抢救了回来。

此时她正和佐娅一起，赤身裸体被关在室外的冰天雪地里，接受寒冬的折磨。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取暖求生，来来往往的士兵对两人指指点点，污言秽语随着冬天凌冽的寒风刮来。寒风像刀子割着两人的肉体，言语如利剑戳着两人的心窝。

“你说，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早晚要死，倒不如现在直接冻死算了。”

经历过濒死的感觉，也思考过死亡的利害，雪鸮现在对生死看得很开。

死亡，对于现在的雪鸮来说，利大于弊。

“活着就有希望。相信奇迹的人，本身就和奇迹一样了不起，不是吗？”

两天的日夜折磨非但没有折断她的脊梁，反而越来越让她坚定了活下去的愿望。

她倒不是想苟且偷生，而只是为了能更多地做些什么，好不辜负那些为了她而奉献乃至牺牲的人。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再加上雪鸮也不是一心求死，于是两人就这么继续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天上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寒风吹进铁笼，落在她们冻得白里透红的皮肤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融化成水。

“你说你，本来就是军官，前途也不错，何必为了一场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革命赌上自己一辈子呢？”雪鸮开口问道。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才在敌对国家潜伏八年呢？”佐娅反问。

“我的职业就是间谍，混口饭吃罢了。”

“呵……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雪鸮被怼得语塞，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怎么，现在还防着我？”佐娅苦笑。

“那倒没有……”雪鸮有些心虚。

“也是。如果是假的，这么拙劣的话术，真不像是你这种顶级间谍说得出来的。”

“行了，少说两句吧，说多了等会儿你别比我先冻死。”

两人各自暗暗叹了口气，沉默无言。

远处，两位女军官出了主控室，向雪鸮和佐娅走来。尽管并肩而行，可是从表情不难看出，这两人关系差得很。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娜塔莉亚和灵砂。

娜塔莉亚看了看时间，拿起水管，准时向铁笼中喷洒温水。

这倒不是刑讯逼供中的中场休息，而是冻刑的常规手段。一方面，温水能回升两人的体温，让她们不至于很快冻死；另一方面，挂在身上的水珠是良好的导热介质，冷却后能更好地让两人体会到冬天的寒冷。

再者，水在这个鬼天气下不一会儿就会冻成冰，到时候把身上的冰块连同粘连的皮肉一起撕下来，一撕就是一大片血肉，这种逼供手段可是相当好用的。

娜塔莉亚只给佐娅喷了温水，随后把水管扔给灵砂，头也不回地走了。灵砂冷哼，给雪鸮喷了温水后，把水管扔到墙角，朝另一个方向气冲冲地离开。

围观的士兵们目睹了这两尊煞神过家家似的闹别扭，想笑，却不敢笑出声。

只是，没有任何人同情铁笼中瑟瑟发抖的两人，仿佛那不是人类，而是动物园里的两只供人随意观看的动物。

“对了，我安排接应你的人……怎么样了？”

这句话勾起了雪鸮心中那段不愿回想的记忆，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宁死不屈，都被灵砂杀了。”

佐娅眼神暗了暗。尽管她对这一结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战友们因自己而死时，佐娅心里还是猛地揪了一下。

体温回升了一些，两人于是又开始聊天。聊天能让她们保持意识清醒，从而刺激人体持续产生热量来对抗寒冷，延缓死亡的到来。

“话说，像你这种间谍头子，要办什么事情应该不用身体力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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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谍……头子？你说话还能再难听点吗？”雪鸮表情险些裂开，看在佐娅道歉似地眨了眨眼才继续说道，“说实话，很多时候我的确不用上最前线，但是，一些重大任务还是必须我亲自动手的。”

“重大任务？比如？”

“比如……”雪鸮看似在回忆，其实心里已经盘算了起来，“比如扰乱帝国的工商业秩序、贿赂收买高官、走私机密物品之类的。你也知道，我的表面身份是跨国商人，这些都是跨国商人普遍在做的事情。”

“的确是……作恶多端呀。”

佐娅开了个小玩笑，雪鸮也应和地笑了笑，但笑容里却少了几分暖意。

“阿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佐娅忽然打了个喷嚏，她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

人处在寒冷中时，不正常的打喷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这是身体在经历收缩毛细血管等常规自救行动后仍无法扭转体温降低的趋势而做出的应激反应。若再不提高体温，下一步就是器官功能衰退，之后就是昏迷和死亡了。

雪鸮自然也是懂得这些的，但两人此时却对此毫无办法。

“要不……咱们招一些假情报，先保住命再说？”

佐娅的这个提议被雪鸮断然决绝。

假情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的。因为再假的情报都会掺至少三分真，这三分的泄露，足以让经验丰富的审讯官找到弱点，从而势如破竹地击溃受审人的心理防线，获得所有真情报。

“可是，再不暖暖身子，咱们就要被冻死了呀。”

“要招你自己招……阿嚏——”雪鸮这时候也打了个喷嚏，但她仍然拒绝招供任何东西。

体温的降低让雪鸮的思维变得迟钝，但再迟钝的思维也还是清醒的。

“真的是……一头倔驴。”佐娅苦笑一声，但也没什么动作，继续抱着雪鸮挨冻。

雪越下越大，寒风疯狂掠夺着两人身上仅存的一点热量。

娜塔莉亚和灵砂又过来浇了几次温水，但雪鸮越来越感觉不到水的温度了。

佐娅还在不断尝试与雪鸮说话，但雪鸮却越来越沉默，最终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雪鸮开始感觉身上暖洋洋的，甚至有些发热，仿佛在发烧一般。尽管思维已经混乱，但她本能地反应了过来，这是死亡到来的信号。

“别……别在这了，你走吧……”雪鸮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佐娅推开，自己则倚在那早已结了厚冰的铁笼上。

“我走了，你怎么办？”佐娅还是苦笑，但那笑容却早已僵硬。

雪鸮招了招手，示意佐娅把耳朵贴过来。

“你们，不会让我死的。”雪鸮声音极小，却足够佐娅听得一清二楚。

雪鸮吐尽了胸中最后一点热气。白雾飞舞，凝成了冰花，却瞬间被寒风打散，如刀子般割在佐娅脸上。

佐娅彻底僵住了。

“呵……”雪鸮笑了，是那样的自信，“想骗过……一个顶级间谍的眼睛，就凭你……还差得远……”

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雪鸮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身躯僵硬地倒在了雪地里。

她相信，娜塔莉亚或灵砂一定在某个角落暗暗观察这里，一定会有人来救自己的。

一定会……

…………

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雪鸮睁开了眼。

果然，眼前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一盏明晃晃的无影灯。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累了，真的累了……

悲哀莫过于心死。身体到了极限也就罢了，可昔日的战友们一个个接连被虐杀，自己也丝毫看不见逃生的希望，现在佐娅也倒向了敌对的一面，雪鸮此刻彻底心灰意冷。

“将军，她醒了。”

不远处有人说话，是个陌生的声音，但雪鸮也懒得去看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基拉、娜塔莉亚、灵砂、佐娅，四张脸齐刷刷出现在雪鸮身边。四人个个面色沉重，让雪鸮感觉这不是审讯，而是在葬礼上跟遗体告别。

“佐娅，你干得不错。”基拉率先开了口，佐娅立刻摆出一副谦卑的模样。

“你们的交谈已经全程被录音，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准确入境时间是八年前，由此，我们可以得到很多情报。”娜塔莉亚顿了顿，继续道，“不要再做无意义的抵抗了。早点交代，我们会给你一切；但如果不交代，就别怪我们让你多吃些苦头！”

这套枯燥乏味的例行讯问雪鸮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她嗤笑一声，缓缓开口：“你以为我没发现她话里的试探？你们怎么就确定我不是在配合你们演戏？”

不过，娜塔莉亚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看向基拉，像是在征求意见。

“打吐真剂吧。”基拉开了口。

“呵……少吓唬我，吐真剂要是真好用，你们之前怎么不用？”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雪鸮有理由相信，吐真剂存在某种极大的缺陷，所以目前来讲一定不具备实用性。正因如此，她此时才有如此的自信。

“有没有用，你说了可不算。”

灵砂拿过注射工具，给雪鸮扎了静脉滴注针。娜塔莉亚冷着脸，示意佐娅去给雪鸮连上电极片。

雪鸮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来真的？！

她刚想咬舌自尽，可娜塔莉亚已经手疾眼快塞住了她的嘴。

药物缓缓流进雪鸮的身体，几人合力把拼命挣扎的雪鸮绑了起来，开始电击引导并等待药物生效。

雪鸮狠掐自己，拼了命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药物的力量不是人能对抗的，雪鸮的思维越来越沉重，连接在身体各处的电极片也传来微微电流，引导着她的意识去向溃散的彼岸。

不——

不要……不要……不……

一生理智沉稳，却在生命的最后阴沟里翻了船，雪鸮此时无比懊悔于自己的大意。

可是……这完全是雪鸮的错吗？

从一开始，娜塔莉亚就知道雪鸮不是用痛苦就能折服的人，所以她和基拉安排了这么一场大戏。

她用尽手段不断突破雪鸮的生理极限、摧毁她的抵抗意志，为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一个雪鸮万念俱灰、麻痹大意的机会。这时候，吐真剂才能最好地发挥作用。

帝国最先进、最残酷的集中营，迄今为止，审讯工作无一失败。仅仅靠酷刑和药物可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决定胜负的关键，是人。”基拉总结道。

看着雪鸮的挣扎逐渐放缓，娜塔莉亚做好了问话的准备。

“雪鸮，你……”

噗——

一大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雪鸮口中喷出，染了没有任何防备的娜塔莉亚一身血红。

生命监测仪器响起了警报，雪鸮的各项生命指标忽然开始急剧恶化。

“怎么会这样！”

基拉又急又怒，当她的目光落在无比平静的佐娅身上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我，我在吐真剂里掺了处决用的毒剂。”佐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剂量不少，足够杀死她。”

基拉一脚把佐娅踹翻，又揪着她的衣领连揍数拳，可不管怎么揍，基拉就是不解气。

“为什么！你就不怕我杀你全家吗？”

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结果雪鸮被佐娅杀了，之前的辛苦全部付诸东流，换谁来都咽不下这口气。

“家人……呵……早就被接走了吧……”

基拉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可一想到这人不光做过自己的秘书，还和地下组织有联系，基拉又觉得这并非不可能。

“你！”

基拉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她一拳打落了佐娅几颗门牙，又一拳打得她口吐鲜血……

她就这么一直打着，直到累得抬不起胳膊才停了下来。

“拖走，把她千刀万剐！”基拉命令卫兵道。

“决定胜负的关键……是人。”被拖走前佐娅最后撂下了一句话，面带微笑，毫无惧意。

生命监测仪器的警报声忽然停了，不是雪鸮脱离了危险，而是她已经彻底无法抢救了。

雪鸮的心跳快得吓人，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可鲜血早已堵塞了气管，她呼吸的每一口都是满满的血。

不过，身体反应这么剧烈，雪鸮浑身上下倒是一点不疼。

不是这处决毒剂有多么仁慈，而是吐真剂抑制了所有的痛感。

丝毫无法动弹，只能默默等待死亡的降临，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极其煎熬的折磨，可雪鸮此刻却是无比的轻松和解脱。

死前的最后一点过错也被抹平，生命在最巅峰戛然而止，留下一生传奇供后人瞻仰。作为一个小人物，雪鸮对此心满意足。

终于，我也要死了……

太好了……可以和她们团聚了……

希望来世，没有压迫剥削、没有利益争夺、更不要再有这残忍无情的战争了……

晚安咯，并不美丽的世界……

东都之汪

守家国，以血赋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