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个月之前的游戏。真是幼稚呢。
但是,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
又是一个星期六。作画日。终于学会做饭的姐姐,给妹妹煮了一次饺子。“总算没有破皮,”羲煜长出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这样简单的菜比较适合我啊。”妹妹的嘴角,拎出来一股隐秘的弧线,似乎在埋怨着什么。
饺子是上周包的。当时只想学大葱卷饼,却被妹妹严词拒绝,只好改换专业,去学包饺子了。或许是既视感的缘故吧,她学起来毫不费力,只是,形状上有那么一点……惨不忍睹。
“好吃啊。”天一感慨道。馅和饺子皮由妹妹精挑细选,要是还不能吃,那就是反向天赋异禀了吧。心中,一句话,挠得痒痒的。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后天就是新年了吧,今天是——”
“11月25号?!!!!!!”
天一若无其事地坐在对面,夹起一个神似云吞的面团,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馅。羲煜顿觉眼前的饺子不再可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妹妹。
“回去就回去了,不过是改个日期换个天气而已。”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今天会画两幅画吗,或者,第一天,仅仅是一个特例?
姐姐紧盯着妹妹。每一笔都记在心里,下一笔想怎么画?也不像是大写意,也不像是工笔。这一笔,把蜻蜓的翅膀补全,翼薄而用淡青。蜻蜓飞掠,形神俱备,兼工带写,但是,好像故意差了一点儿。下一笔,勾勒出细细的弧线,在蜻蜓旁出现了又一朵莲花。只有一张纸。她,不太可能再画一张了。姐姐无声送出一口气来。
吁。回去画自己的画吧。
妹妹神情专注,暗笑着。下一笔,莲花只剩下那一瓣,另一边出现了一根细长而弯曲的……鹅颈。鹅来,虫自飞走。
确实不是什么好画啦。看看姐姐在画什么。
什么人像,画得这么模糊?一涂不足以申明暗,那就一点一点加颜料,一笔加一笔,往淡紫中加入黄绿,最后融合变成灰黑。唉,谁能想到,用这种极具血压的作画方式,也能画出看起来还想的画呢。既然她想这样,就随她吧。只要最后多坏几笔,就能达到一般水准了。等等,阴影为什么没有越来越亮?这是在,在用印象主义的技法,在画那次——
狱世被虫潮吞噬的场景。那次的自己,还没有如今这般丰富的经验。
等到羲煜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在画什么的时候,情绪已经达到了堪称危险的程度。
她的耳畔,便是狱世趴在身上的呢喃:“喜欢……想被吃掉……想要……被——”
她似乎看见,曾经吃下去的虫,从肚内啃噬而出,忽然,一切都慢了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唔!!!”
一只蚱蜢飞到鼻尖,两只复眼,盯着两只比自己还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然后,缓慢地扑腾着翅膀,飞向一个幽深的洞穴。活生生被咽下去了。姐姐这才想起来要往下看。只见蝉、黄粉虫、圣甲虫、脱掉了壳的蜗牛和各种小动物已经淹没了自己的下半身。不对啊,怎么这才感受到——
黄粉虫一点点咀嚼着肌肤,角质层被溶解,露出敏感的真皮层;蟑螂大口地啃咬,痛中传来一丝麻痒;有几只蝉误将自己认成树木,一根如针细管插入阴蒂,带来难以忍受的吮吸感觉;几条水蛭顺腿而上,迎面遇上了一股清流,于是,它们钻进清流的源头,开始吸血。随着自己的倒地,情况更加不可收拾,还在涌出的小动物们给这具身体穿上了一件花花绿绿的外套,几乎辨认不出原先的面容——
呜呜呜呜呜太激烈了太激烈了太激烈了太太太太太太太痛痛痛痛痛痛痛突突突突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自己坐到了一张桌子前。
看看下半身,还是完好的。呼,惊魂稍定。椅子是肉做的?
面前是两个妹妹模样的身体,一具红瞳之躯壳躺着桌子上,已经从锁骨到下身全部剖开,割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却仍旧能听到幸福的呻吟面而,坐在自己左侧的,穿着上蓝下黑翻领光面套装,有着一双蓝眼的天一——如果这具面无表情的身体是天一的话,正拿着一把小刀一把叉子,把肉再次分割,然后,不紧不慢地放入口中。
四周是粉红色的肉壁,墙壁上的屏幕,画面定格在,在——在被虫吞噬的那一刻。除了呻吟声,肉和肉、肉和刀的摩擦声,听不见其它任何声音。在这诡异的宁静中,羲煜向后看了看。果然是那个书架。旧世集不见了。果然是一个月之前自己——
宁静被天一打破。“等会儿再问。我现在也痛着呢。”那,对面坐着的就是,之前喂给我的,那句身体吗。“叫她旧世就行了。”她穿着云纹青绿团花锻长裙,而自己穿的,是内衬粉白衫,外罩秋色黄花袄。
眼睛是灰色的,头发也稍偏灰一些,呃……土黄色?暗金色?原来,她和自己,也有细微的差别啊。姐姐走到旧世身后,撩起自己的头发细细比对。也没有暗多少,不过是……以我半个月以来的PS经验……饱和度差了10左右而已。那具被当作食物的身体,发色也比妹妹亮个10啊。话说,她们是怎么描述颜色的呢?可是,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没有想起来……
“心有余悸”吗,才想起来,应该要有这样的感受呢。
羲煜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仔细打量起,这可以称为解剖的过程。现在是在加工右腿。先用大锯切至骨膜,然后小心地分开皮肤和皮下组织,露出里面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脂肪,还有,细小的淋巴。把这一块皮肉分离的肉割去,厚切,切成一厘米厚的腿排。然后,对其它的肉,每隔五毫米割到根部,留半厘米不使之分离,再割下一片,如此切了七八片之后,便将其与未割的部分切断,然后抄着骨膜全部剥离,看起来就像一本环形的肉书。
切下来的部分,一律由天一再做处理,腿肉,被进一步切成了条和薄片。不过两个多小时,整具胴体就被切割完毕,再过一个多小时,所有的肉就进入了妹妹的胃中。话说回来,我和她是怎么连续吃下这么多东西的?甚至连肚子也没有鼓起来。
“所以说,这到底是——”
“狱世?你不用在那里装死了,坐回来吧。”旧世笑着对面前的骨架说。然后,一道白光从头至尾扫过,躺下的尸体,骨先归位,肉再复原,顺便穿上了一身黑色及膝蕾丝连衣裙,镂空几攒白玉兰花。她望着羲煜,笑了一笑,然后才悠悠爬起,跳下桌,坐到天一对面。
旧世笑道:“上次没让你听清楚,真是不好意思。就由我先起个头吧。”妹妹也冷笑着看着她。“本来是准备给你庆祝庆祝的,但是,今天早上的画实在意外,所以就请天一吃了一次。下一次——”“免了。”天一提前打断。旧世歪头。“那也不好说啊。那么,今天是11月25日,新一次轮回的开始。”
“是谁设定的?”“在记忆之外。是你,还是她?”狱世被羲煜一瞪,露出委屈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理论上,是你,毕竟,这是你的回想嘛。但是,无论是在记忆内外,这次回想都和以前的回想几乎一模一样。等到你达到了某些条件,时间就会一直前进下去了。区别比较大的是那两摞画,似乎不会因为回想而重置的样子。当然了,如果比较多的话,还是会清理掉的。”
羲煜想了想。“画作是记忆的——极端的展现。为什么会有没记起来,却画下来的场景呢?”“希腊奶~不过以前也出现过,就是了。大概是因为,这次的‘现实’很强吧,对于记忆来说。具体来说,就是,‘妹妹’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啊。“天一把嘴一撇。“怎么说你好还如丧考妣的。”旧世锐利地笑笑。
“那么,接下来想问的是,‘一切的开端’吧。”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还是希腊奶~我们四个人记忆的开端,是在你妹妹身上。然后是”“——诶?就这么点信息吗?”天一嘴角耷拉下去的弧度,总算摆回去了一次:“你不说?那我说吧。(狱世“真是令人厌恶啊”)我面前这位叫作狱世的小朋友,她的开端嘛——”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狱世倏地站起身,头发如同触电般炸在半空。她的面前浮现出一个法阵(这也是能出现的东西吗?)。天一也没有干坐着,而是行云流水般向前伸手,弯腰抓起桌面上的骨锯,错身飞扑,砍向羲煜的头盖骨。咔,额头上,沿着中轴线,爆出三个血花。“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就不要打架了啦,不然,脏了姐姐的衣服,怎么办啊?”天一在身后,缓缓地把锯子放到桌上。“哼。”又一道白光闪过,头上的洞恢复原状,血迹也消失不见。
“那,我接着说。狱世的开端,是某一次,我在对虫子的实验时,好奇的姐姐进来掀了笼子,恰好,那一批虫子又十分团结,于是就把那一次的‘我’吃掉了,于是,那一次就成了断片。以后,姐姐再进行回想的时候,她,就会阴魂不散地出现了。”“嘁,原来也是不想讲全的人。”“那,你继续讲?”天一笑着看向对面,狱世却把头扭向桌外。
“然后是旧世,要不然你自己讲吧?”与自己酷似的身体只是笑着,双手插在胸前向后躺。“也不想回忆那段记忆吗。旧世,现在这个世界的名字。理论上来说,确实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是,最主要的掌控者却是她。她的开端,是一次记忆觉醒——当然了,如果你足够强大,应该也能回忆起来,其间做了什么,我想你也能猜出来一点。不像你,她可是觉醒了非常强大的力量,在以前可是一见面就要杀我干儿八百次的,只不过在你面前收敛一点罢了。然后,她就赖着不走了。”
旧世仿佛听见了什么好话,眯着眼笑了起来:“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然后,就是我了?”天一也向旧世笑了笑,似乎看见了什么美食。“真是害羞啊,我来讲吧。”旧世捋了捋头发,“这个家伙,原来也是和羲煜一起失忆的,只不过,她每一次都记得,罢了。至于开端,我想,我们都很期待听呢。”羲煜的脸上挂满了怀旧的笑容,“有什么好说的。自己想想就行了。最后——”
“嗯?我也要说吗?”四道意识中,最小的小朋友,眼里放着天真无邪的光芒,期待着什么。“算了……你想要说也可以。”天一回应道。沉默。羲煜反而装作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失忆、然后重新拾起来一些记忆碎片罢了。”
“说起来,几个人一说,似乎天一是一个大魔王一样呢。”羲煜淡淡地做了总结。“就是啊。”对面的狱世带着幽怨的眼神赞同道。天一笑着顿了一顿,也附和道,“就是啊。”旧世叹了一口气,用了好大的力气,把歪着的头摆正,也回道:“就是啊……”
羲煜原来不好意思的脸,现在除了大张的眼和嘴之外,便放不下一点其它表情了。“呃,呃——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把就是‘啊’接下去?”
她机械地转头,看着说出这话的,可爱的,和自己过了一个多月的妹妹。始终发不出声来。终于,“就是啊”,发出了受气而脱力的声音。
“你那个问题,是关于书的吧?”旧世打破了冰冻的空气。“早就给你说过了,不——要——翻——。就算有翻过的痕迹也不要翻。”天一把左腿架在了右腿上:“其实,翻几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旧世‘我还想多存在几次呢,不要翻。’这话只有我听得见吗?)关于,是什么?也是,类似记忆的,东西吧。反正是翻不完的。”
“那,没有什么其它问题的话,羲煜你就,先走吧?”天一的怜爱,每一个动作都能体现出来。“那,你们呢?”“还有些话要说呢。”“诶,我——”
“还不知道怎么出去吗,那我送你一程吧。”旧世站了起来,笑着欠了欠身。“真是抱歉,在你这里却还要送你出去——”
已经三点半了啊。好饿啊。姐姐还躺着在床上呢。今天,又要是,我去做饭了啊。
姐姐从画架前醒了过来。画已经完成了。是自己无意识画出来的,还是妹妹补的她把思绪清空,把画分别放在大摞之上和小摞之下,把颜料盘和笔洗了晾起来,把画具收到厨房的角落里。然后,带上钱包和钥匙,在初冬的暖阳里,走向菜市场。
“哎呀,还是托您的福,才进去一次姐姐的心室啊。”在雾气之中,一位面目模糊的少女冷笑道,对面两位,还是在一起,不过已不知在干什么了。“嘛,这又不是你家,你还想年年都进去几次不成。”二人中传出声音,似乎是姐如旧世的。
“不过是偶尔探望你们一下,居然摆出这么大阵仗,是不是两个人不够玩了,想多找几个人来啊~连割肉的顺序,都能决定快感强度,小心被无聊逼疯了呢。”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来,狱世诡异而柔媚的声音传到天一耳中。“妹妹才要小心呢。整天在菜式中寻求创新,也不敢去摆弄纸片一般的羲煜,这么久了,不怕”耗竭“而逝么~”
天一也不答话,朝着她们飘去,还是冷笑道:“谁是你妹妹。你猜,羲煜在干什么?”“懒得管。”狱世的声音重新变得清冷。“她一定是在找,虫在哪里吧。”旧世的声音随之而来。“新玩法啊。”
天一的手穿透旧世胸口的皮肤,揉捏着肺,掐着喉咙:“用自己的声音不好吗?”“这不是被你占用了嘛。妹妹要不要去玩弄天一啊?”没有动静。真是可惜,在这里多久了,还是胆小啊。她把手抽出。“没事我就回去了。”
正欲回身时,被拉住,耳中响起:“如果能够把我们带出这里,又何必争出正主之位呢?”她笑笑,转身,消失了。
虫笼……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于菜市场啊。羲煜晃悠着买了菜,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她来了。就算还在菜市场另一侧,也感觉得到。来得还真快啊。要不然,我先出去吧,给她足够的空间去施法。
菜市场在一条双向两车道的街道旁。人行道上有不少占道经营的流动摊位,大多在三轮车或是推车上。这些人有的是没有资质,有些是付不起租金,还有些是城管的旁系。卖雏鸡鸽子仓鼠兔子鹦鹉的,卖发圈发卡兼做织补的,还有卖蟑螂蚂蚁跳蚤臭虫药的,如果旁边有卖这些小动物的摊的话,那可真是一种奇特的光景。一两个月的草龟和巴西龟扎挣着向笼外攀缘,三四扇腊肉的油在寒风中凝固,五六个小朋友从这些人中流连,后边跟着催促着他们向前的家长。对了,妹妹应该进去了,那,我再去瞄一瞄,看看那些虫子是在哪里得来的……
看来,只有我回家,姐姐才会在后面跟着回去吧。好像是买了,茄子,五花肉,然后是紫菜。没有告诉她紫菜在哪里啊。家里的牛肉丸还剩一餐,这回正好吃完。奶白菜一棵,不够两餐,明天开汤吧,那还得去买一点蹄筋。
还有青瓜,为什么她不买黄瓜啊,她又不知道怎么挑青瓜,算了,重新买一根吧。只见一根干干净净的青瓜,过完称再递回来,就有三四只鼻涕虫在表面蠕动,准备啃噬。“真是恶趣味啊,旧世。”既难煮又难吃。天一大步走出菜市场,一双无情铁爪,早已把虫子们掐进两个袋子的隔层里。
哟,就出去啦。还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小动物。姐姐随即跟了上去,搭着妹妹的肩,看见了袋子里的虫。她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手,回到共同的蜗居。
总算想起来了,这里,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这不是已经记起过一次了吗。
终焉的世界,尽头。除了自身之外再无它物。唯意志论的天堂。
哪里会有雾气,弥漫的是“无”,就连“我”也很少来这里一趟。
造物,我也是造物,是“一切”的涌现。我就是一切。如同衔尾蛇般的口我生育,“一切”涌现出“我”,“我”创造“一切”。生出者皆为一切,无齿序之别,无天命之约。
那么,面前之人,在“一切”的起源,我将赋予你同样的“一切”。
“太狂妄了吧,仅仅是让”一切“成为一切,却要说成‘赋予’。”无法形容的意念,在不可思不可忆不可说般事物中流转。不是给予,更像是吞噬?是融台。
意外,“一切之外的一切”,无穷之外的无穷,是未曾经历过,还是未曾记起?忽然,一种生命从一切中涌现。在旧世中被称为“人”的,丑陋可笑的生命。
呵。“你”,客体,二元论的灵感来源。不过是如此低级的意识而已。等等,既然是融合……为什么还未成为同一个意识?
诱惑,“幼稚的,是你啊”。一具大同小异的躯壳出现,仿佛在发出召唤。
这,应该成为终焉吗?
随着第一具躯壳睁开了名为“眼睛”的“器官”,世界,开始流动。
第一个动作。序属之先。我为第一性,那么,就赋予你,后生之人,“妹妹”的枷锁。
“‘妹妹’么,好啊~”一双迷蒙的眼睛开始睁开。“那,‘姐姐’,就是你了。”
醒了啊。
“呜呜呜,头好痛。昨天晚上做了个什么梦啊。”姐姐艰难地克服了地心引力,从床上爬起来。“居然会有记不起来的东西。妹妹……?”
“哎。记不起来的东西?”天一在床头束发。不过系成一束。“还以为昨晚,又被它们拉到某个地方虐待了呢。这确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是新的11月26日而已。羲煜暗暗安慰自己。

咕咕咕……想要在25年月更的说……?